第六百四十章 千古未有之唐宋变革
瀚海唐儿归 by 人到中年纸老虎
2024-2-5 23:16
高从诲说要考虑一下,那可不是真的就只是考虑,这位极为宠爱第十子的南平荆王突然发现,他对于儿子,有些失控了。
从现在看,高保勖肯定是得到了一些不肯放弃手中权力的南平军将支持。
这是很正常的,南平一国的蛋糕就这么大,一旦纳土奉献,高家还有富贵继续可以享受,但南平现在掌握了兵权的军将,就不一定了。
南平的江陵,说是长江上第一要塞也不为过,因为江陵正处于长江的黄金节点上。
上游的长江段江面狭窄、水流湍急,水下还有各种暗礁,什么老虎石、鬼打转、阎王留之类,一听就知道该有多险。
当年昭烈帝刘备起大兵伐吴,就是因为江陵上游长江段太险,一直不敢用水军直逼江陵。
而长江到了江陵后,却突然变得极为开阔,水流减缓了下来,江中暗礁也没了。
江陵城就筑在长江马上变宽阔的这个关键点,既能够拦截江面,又能够控制上下游的水道。
一个有些恶心的比喻,江陵城,就像是长江的括约肌,控制了江陵,才能说控制了长江。
这么紧要的地方,可以想象,周国一旦占据了江陵,至少要把南平水军的高级武官全部清除,然后换上自己的人。
所以最害怕高氏服软的并不是高氏自己,而是享受了江陵城绝大好处的南平高级将领。
别人以为高从诲还没有下决定,但是高从诲已经拖着病躯秘密打开小金库,犒赏了他最腹心的五百甲士,并且让甲士们寸步不离他。
同时高从诲秘密召见的三子高保融,他现在才觉得,这个有些懦弱的长子,才是最可靠的,至少他不会跟那些野心派军将搅和到一起去。
两人见面,高从诲也不废话,他看着高保融低声问道:“绍明天子真的能容人吗?前唐李亚子也号称是圣天子,可你祖父去了洛阳,差点没被他杀了。”
高从诲说的是南平武信王高季兴去洛阳朝见李存勖的事,当时却是差点回不了南平。
高保融则缓缓点了点头,“绍明天子颇具气象,李从曮、李从照兄弟当年在关中平乱的时候与天子相争,现在交出了大部分财产后,照样能做富家翁。
石重贵失德如此,也还是能保住性命。
儿在想,咱们高家要真的奉献三州之地,为天下做表率,待遇总不能比河东刘知远之子刘承佑还差。”
高从诲点了点头,若是高保融满口保证,那么以高保融的智商,很有可能是被假象所迷惑了。
但现在有所迟疑,看来他这三儿子,也并不是那么傻,肯定是经过了判断的。
听到高保融这么说,高从诲心里也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他立刻对高保融说道:“把你娘舅宋三郎和岳父梁何叫来某处,冲哥儿也一同送来。”
高保融的外祖宋家和岳父梁家都是本地大族,这也是高保融一直能作为王世子的保障,冲哥儿则是高保融三岁的独子高继冲,也是历史上的末代南平之主。
高保融听了父亲的话,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大人,十郎,绝不至于如此!”
高从诲现在更确定了,他这个三儿子或许有些懦弱,但跟傻绝对不沾边,因为他这边才略微做些安排,高保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十郎或许不至于,但某信不过他身边的人,特别是水军都指挥使李端,他在飞虎军中有天大的好处,不会愿意就这么投靠朝廷的。
三郎,我让身边甲士走小门送你出城,你去见酒泉郡公马昭远,就说我高从诲愿意听从诏令,让朝廷大军进入江陵,看他是何表态。”
说完,高从诲长叹了一口气,竟然眼角有些许湿润的看着高保融。
“某高从诲自接任南平开始,夙兴夜寐,高赖子的臭名声背了几十年,就是为了保住我高家的基业,不想竟然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高保融也只觉得悲从心来,他噗通一声跪伏在高从诲身前放声大哭。
高从诲将高保融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儿持重沉稳,当可保住高家富贵,日后不可求太多,若能做东京一富家翁就足矣。
只是某家,倒是很难放下这个心结,三郎去酒泉郡公处,或可请他代为上奏天子,若能允高某暂留江陵,便是天恩浩荡。”
高保融很快就出门去见了马昭远,而马昭远也很快将高从诲的这个奢求,百八里加急送到东京开封府。
……
而此时的张昭,一直进行了朝政上的优化,其实这个时代,也正处于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期。
在这以前,受限于生产力,中华大地上阶层泾渭分明,富这个词跟权是紧紧绑在一起的。
有权就有钱,而普通的百姓,一辈子也没几个钱,双方在吃穿用度上,几乎是处于两个世界。
但是到了此时,确切的说,还要在一二十年后的北宋初期,这种界限就几乎完全被打破。
生产力的发展,使得财富这个词,也开始向下普及到了百姓之中,家有余财甚至相对富裕的百姓逐渐增多。
生产力的发展,还带来了手工业和商品经济的繁荣,城市中严格的坊市结构被打破,乡野间小国寡民,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的现象,也开始减少。
同时,印刷术的进一步发展,让知识开始从世家豪门,甚至小家寒门中,不断往更低一层的普通百姓中传播。
史载北宋时期,河北的牧羊人中也有能识字写字,后世石家庄市发现的摩崖石刻就证明了这点。
南方则更夸张,福建路的建州等地,耕且读者十家而五六。
所以,后世的历史学者也有很多人称这时期为唐宋变革。
这是中华文明,一次通透整个阶层的大变革时期,也是宋代这么个又挫又怂的时代,后世还能有很多粉丝的重要原因。
如果不考虑它的挫和怂,小市民和自耕农在这时代,大多数人过的要比汉唐更好。
当然,佃农是不存在这些的,他们什么时候,也不会过得好的。
哪怕就是后世,那些在一二线城市交着高额房租的‘佃户’,他们大多的压力也很不轻。
而张昭之所以能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脉搏,是因为山猪儿罗善德从濠州给张昭讲述一个奇特的情况。
那就是此次濠州骚乱中,有大量的农户被当地大族蛊惑与朝廷作对,他们在濠州的丘陵山地上围山堵水做田,据寨而守,非常顽强。
高允权就是因为遍地的山寨,才被逼的只能向朝廷请大兵的。
而张昭没有管这些濠州人顽强还是不顽强,而是对于他们围山堵水造田的手艺很感兴趣。
因为这就是中国南方得以迅速发展的大杀器-梯田。
原始的梯田,大约是在秦汉时期就得以发明,但是从建设和种植,都没有形成规模,也相当原始。
因为当时中原之地并没有被完全开发,用不着费时费力的去山上开发梯田。
唐末五代的梯田,应该还是云南的哈尼族同胞最有经验,他们此时被称为和蛮,正被通海节度使段思平建立的大理国统治。
而偏处云南的大理国能在后面搞得有声有色,梯田就功不可没。
当张昭意识到这是个推广梯田的天赐良机的时候,立刻就命锦衣亲卫审问被俘虏进京,本来要被处斩的乱民首领。
结果得到了很好的反馈,由于南唐朝廷的在淮南的压榨,濠州这种多山地的州,就只能向山要田,当地人根据秦汉时期的经验,立刻就将梯田有模有样的发展了起来。
由梯田,张昭也想到了占城稻,按照时间线来说,此时的占城稻,品种已经成熟了。
从实际情况来说,占城稻的产量并没有那么夸张,那些史书上产量高的占城稻,是引进之后,再精选下来的新品种。
占城稻的真正优势,是在于抗旱、早熟以及可以很好的与梯田配合。
以前东南、华南的山地丘陵地区梯田没有发展起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梯田的灌溉相对较难,不可能有大量随意可用的水。
于是特别需要水的本土稻种,在梯田的产量上并没有什么优势。
但占城稻不一样,这玩意特别抗旱,种在高山梯田上正合适。
而且它生长周期短,最快五十天左右就能收获,加上抗旱的特性,甚至可以用来救急。
梯田与占城稻,才是绝配。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张昭也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优势,他最大的优势,还是提前知道了结果。
比如占城稻这玩意,当年宋真宗下令推广全国的时候,实际上他是很担心的,前后反复了好几次,最后才决定推广。
因为他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不是真的抗旱、生产周期短又高产,他又没亲眼见到过占城稻丰收的场面,生怕被底下的官员给忽悠了。
再比如梯田,真正推广的时候,已经到了新中国时期了。
历代当政者懒政,无视梯田带来的好处是一方面的原因。
但另一方面就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干的事,一定就是正确的。
在这个民以食为天的时代,任何农业上的改进,都出不得一点纰漏。
但张昭是明确知道这个结果的,只不过占城太远,周国连水军都处于建设阶段,就更不用说可以大船出海了。
不过机会也很快就来到了,原来占据南(漳)、泉二州的留从效,遣司马黄禹锡携龙脑香六十斤,纹有獬豸以犀牛角装饰的金玉蹀躞带五条,跋涉数千里到东京开封府朝见张昭。
留从效此人,原本是王闽的将领,南唐灭王闽后,留从效表面上听从南唐的命令,但实际上占据泉州形同割据。
本来他不会这么快就占据泉、南二州,但在这个时空,南唐刚攻灭王闽,张昭就起大兵征讨南唐,李璟哪还顾得上王闽这几州之地,赶紧把在闽地的军队调走。
于是留从效等迅速扩张势力,他在击败了试图趁南唐退走后,试图占据泉州的钱越军队后,其兄留从愿也很快掌握南州。
兄弟二人以留从效为首,形成了稳固的割据势力。
留从效这个人还是很聪明的,他知道泉、南二州地狭民少,不可能自成一国,南唐虽然是纸老虎,但征讨泉、南二州的实力还是有的,于是主动上书南唐请封。
被张昭揍了个鼻青脸肿,颜面尽失的李璟大喜,立刻封留从效为清源军节度使、泉、南等州观察使,封爵鄂国公。
但留从效心里很不愿意向南唐称臣,他想向中原称臣。
一来抱大腿当然要选粗的抱,二来中原离着漳州有万里之遥,远比近在迟尺的南唐,对他的威胁要小得多。
等留从效的使者黄禹锡将南唐册封留从效的诏书也带来之后,张昭就更知道留从效是个妙人了。
因为目前按照法理来说,李璟只是张昭册封的南唐国王,他哪来的资格去册封鄂国公这样的爵位,这是很明显的僭越,张昭完全可以用此为理由,兴兵讨伐南唐。
不过目前嘛,张昭还不想去敲打李璟,他想先搞定孟蜀。
因为李璟不过是嘴边的肥肉,孟蜀还勉强可以算一个硬骨头。
于是张昭虽然对于留从效请求朝廷册封和在东京开封府与神都洛阳置办产业的要求没有同意,但却厚赐黄禹锡,并加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
这就是表达了张昭愿意接受留从效的投靠,只是目前时机不太成熟而已。
只不过投靠不收,留从效的水军,张昭还是要用的。
南州(漳州)、泉州历来就是中国海上贸易的重要城市,福建人更是华人出海的主力军之一。
于是张昭命黄禹锡即刻赶回清源军,晓谕留从效,如果他能尽快派大船南下到占城为张昭运回两万石占城稻稻种,那张昭就接受他的投靠。
八月初一,张昭在大朝会之后,命尚书令张希崇并御史台御史大夫张远,挑选监察各个行省的御史。
自八月初一开始,朝廷将要派出往各行省的监察御史,以督促各行省开始均田行动,各行省的按察使,锦衣亲卫派驻各行省的观风千户,也要辅助监督。
同时,中书省度支司,户部两部门也在挑选度支天使和转运天使前往各行省,督促各地开始新两税法对于纳税士农工商的资产认定工作。
按照张昭的要求,官员也必须要申报,以便缴税。
这个在历朝历代看起来十分困难的士绅一体纳粮,好像是个很难搞的东西。
满清雍正皇帝那样的狠人,都因此被黑出翔来了,以至于暴毙的我四爷,被安上了被雷劈死,或者被吕四娘砍掉脑袋的结局。
但是在张昭这,这就是一道诏令的事,因为这可是五代,这是武人不需要一言不合就能拔刀砍人的时代。
什么样的文官、乡绅敢说自己不纳粮?脑袋还要不要了?
他们早已习惯了纳粮缴税,加上此时文官集团还没有壮大到掌控国家的一切,因此他们根本就不是阻力。
至于武人,他们到是真的不想纳粮,可不巧的是,张昭就是现在最大的武人头子,而且武人之间解决问题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各凭手中的刀剑。
现在没人打的过张昭,张昭说要他们的田庄、铺子等其他产业也要交税,那他们就会乖乖的交税。
当然,这个交税,也就是个形势,不管文武,沾上了官字,就算是缴税,那也缴不了多少,偷税、漏税不要太随意。
但张昭无所谓,他要的就是让官绅纳粮这个习惯,至于他们偷了多少税,等到全国大体平定后,有的是手段来慢慢修理他们。
均田和定税是两件大事,张昭布置完之后,他又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事。
张圣人以两个变民首领献出了梯田修筑法为由,赦免了他们。
不但赦免,还任命这两人为农学博士,命户部和工部配合他们,将梯田修筑法完善,然后向全天下推广。
这可是造反的大罪啊!献上一个什么梯田修筑法就能免死?还能做农学博士,虽然不是什么官,但也是个身份啊!
随后张昭更进一步,诏令天下无论是何身份,是哪一国人,只要进献良种、新农具、新耕作之法,按照功劳大小,最高可封伯爵。
这是数千年来,爵位除了从军功、血脉和政绩中获得之外的第一条新渠道。
随后张昭还宣布,因农学而获得爵位和农学博士的,每年都可以从皇室领取到从五十贯到五十钱不等的赏赐。
而且,这很快就起到了效果,郢州京山县百姓在县令的带领下,走了上千里路到东京献上了插秧利器-秧马。
所谓秧马,就像一条月牙形的小船一样,人可以坐在秧马上插秧,而不用弯腰下地,极大的提高了效率,又节约了时间。
张昭让户部和工部的官员测试了一下,确实对于插秧有非常大的促进效果。
张昭当即擢拔京山县令为郢州长史,赐上京的郢州百姓各二十贯,选出精擅农事者五人为农学博士,享受皇室年金赏赐,跟更进一步免除京山全县今年的秋税。
消息一出,四方震动,八月末,有南唐百姓自海州到周国江淮行省淮安府(楚州),向张周淮安府府尹献上高产黄穰稻种。
张昭立刻下旨给李璟,命他速速查清情况,并命江淮行省的锦衣亲卫坐探前去了解情况。
所谓黄穰稻,是一种十分喜水,具有很强抗涝能力,同时产量并不比占城稻低的本土稻种。
这种黄穰稻因为有喜水抗涝的特点,最适合用来开垦南方大量的沼泽地,对于将充满瘴疫的沼泽变为良田方面,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而李璟这傻货,不是张昭出了这样的德政,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
南唐的海州刺史前去查看之后,方才知道,这家百姓所献出的黄穰稻不仅抗涝,亩产更是高达三石半,远超一般稻种的两石半。
此时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三石半是420斤,两石半则只有三百斤。
面对这个数据,南唐方面都吓傻了,他们还想隐瞒不报,结果锦衣亲卫早就知道了底细,并将一部分百姓和稻种带到了淮安。
张昭眼珠子一转,意识到这是个敲打李璟的好机会,他立刻派礼部郎中王玖为天使,到江宁城厉声斥责李璟。
王玖可是出了名的不怕事,当年揪着高昌回鹘颉利·毗加衣袖不放的就是他。
这次他作为天使而来,干脆就当着南唐文武百官的面,把李璟骂了个狗血淋头。
言语之尖酸刻薄,让李璟数度破防想要回避,结果王玖照样扯着他袖子不放,让南唐上下文武,颜面大失,更是重重挫伤了李璟的威望。
至于献了稻种的南唐百姓,张昭没有食言,立刻晋封他为海州伯,兑现了他的最高承诺。
这么一来,天下间但凡觉得自己有些手艺的,都开始往东京跑,跟往年献祥瑞有的一拼。
至于马昭远派人来禀告的高从诲愿望,张昭召集张希崇、郭天策等文武商量后,他们都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那张昭就没问题了,因为他知道,高从诲还能活个半年,就算身体很好了。
于是张昭一面派出使者去通知高从诲,一面亲自带着右羽林卫的三千精锐,连夜从东京开封府南下。
江陵这样的重镇,他必须要亲自去安排好,而且对于马楚境内的溪洞蛮子,也需要想个办法搞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