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痴呆

　　气氛不太对劲。
　　老爹这语气，就跟交代后事似的。
　　要出事了，苏夏敏锐意识到。
　　老爹要去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
　　蓝八福同样意识到了，所以忍不住表现出了伤感的神色。
　　这段时间，老爹让他们魔鬼训练，亲手指导他们药剂，都是为了他的离开做铺垫。
　　在这座城市里，能让老爹离开的，只有一个人——
　　那位被改造成怪物的大师兄顾安。
　　但……
　　顾安在机械族基地的地底最深处，那片区域由五级大boss墨瑟亲自看守。
　　要救出他，难于登天。
　　老爹在这座城市隐藏实力，经营多年，不可能不清楚这个情况，以往他都没什么动作，今晚为何突然要冒险动手？
　　难道墨瑟离开了？
　　就在苏夏思索之际，在他的任务栏里，一个灰了许久的任务忽然亮了起来。
　　【任务：异常失控】
　　【当前任务进行到第三环节】
　　【任务描述：在珊瑚城机械族基地地底，机械族正在尝试制造一种混合体怪物】
　　【任务前情提要：半小时前，玩家四季稻利用多份地图与探索小队传回的信息，成功探索出珊瑚城至联合营地的正确路线，将路线献给城主齐朗后，触发个人任务“珊瑚远征·混合之战”】
　　【机械族即将出兵攻打联合营地，为毕其功于一役，墨瑟决定亲自领军】
　　【在这场战役中，墨瑟将释放出多个混合体怪物，观察其战斗表现】
　　【……】
　　【任务要求：提前通知联合营地，化解这场危机】
　　【任务奖励：主动技能《灵能护盾》x1；《高级药剂师经验宝典》x1；随机四阶毒剂配方x2；随机三阶毒剂配方x5】
　　【……】
　　联合营地暴露了。
　　苏夏长期的担心成了现实。
　　幸好，联合营地也在西南大山区里，距离周围城市都很远，哪怕以机械族的行动能力，从珊瑚城出发，大部队赶过去所需要的时间也超过十七个小时。
　　而这十七个小时，就是救命的时间。
　　苏夏现在赶过去通知还来得及。
　　但，这个任务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不对劲。”
　　苏夏的脑子飞速转动。
　　异常失控这个任务，是因为机械族基地地底的28号实验体出现的。
　　一旦墨瑟因为攻打联合营地离开，失去他的压制，那个一直装睡的28号实验体有很大概率会动手，找机会杀出实验室。
　　那头怪物的实力、心性、智慧等等都不容小觑。
　　只凭留下的余陀，很可能不是其对手。
　　如果余陀拦不住，而实验室的其余防护措施也挡不住28号怪物，后面就会演变成任务最初让苏夏看到的画面那样——整个珊瑚城被地底涌出的虫海吞噬。
　　可任务要求里，只是写了让苏夏去通知联合营地，而没有让苏夏去阻击28号。
　　这说明……
　　任务系统判定28号逃不出来。
　　为什么？
　　难道这段时间，地下实验区域的防护升级了？
　　还是说，除了墨瑟，那片区域还有同样厉害的机械族成员，可以压制那头28号怪物？
　　被零点酒馆通缉后，苏夏无法再使用地下的安全室，最近也没找到其余合适的地方使用红水晶，根本不清楚那片实验区域的情况。
　　“苏夏，跟我来二楼。”老爹的声音打断了苏夏的思索。
　　对宏八福与蓝八福两人，他该说的都说了，以后的路还要靠他们自己去走。
　　现在，只剩下年龄最小的徒弟。
　　苏夏看向老爹，看到了老爹那苍老且浑浊的眼睛，轻轻点头。
　　“好的。”
　　他立即起身，跟随老爹略显佝偻的身体，踩着褪色的红木梯，一步步走上二楼。
　　楼下，宏八福望着两人的身影，摸了摸脑袋，咕哝道：“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难道老师觉得苏老弟天资聪慧，决定把真本事传授给他？让他继承药剂大师的衣钵？”
　　这家伙平时都有点小聪明，今天却没反应过来。
　　二楼，老爹的房间。
　　这个房间，平日里徒弟们是进不了的。
　　站在门口一眼看去，房间里很杂乱，角落中堆满了各种药剂材料，四周的货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诺大的实验台摆在中央。
　　老爹走到床头柜旁，拉开抽屉，取出一串老旧的钥匙，递给苏夏说：“拿好。”
　　苏夏神色一怔，知道那是药剂店的店铺大门、地下室、储藏间等各个区域的钥匙，拿上它，就表示暂时成了这家店铺的主人。
　　在那个抽屉里，还放着厚厚一叠地产转让契约，老爹已经签好了字，只等苏夏去签字。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老爹对这次行动的把握很小。
　　“老师，时机未到。”苏夏神色复杂，没有接过钥匙，低声对老爹说：“那下面的情况，可能不太理想。”
　　“这是唯一一次机会。”
　　老爹摇头，用力把那串钥匙按在苏夏手里。
　　那双苍老的手很粗糙，布满岁月的老茧，却十分有力。
　　感受着手心钥匙串的冰冷，苏夏愣神片刻，忍不住说：“老师，其实我是……”
　　“我知道。”
　　老爹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保护好你的两位师兄。”
　　苏夏心里明白，老爹的心意已决。
　　他的头发早已灰白，脊背也没有年轻时那么挺直了，脸上刻满岁月的皱纹，身体枯瘦，像是风中残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熄灭。
　　对老年人来说，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他已经等不到下一次机会了。
　　外界许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位炼药大师，会留在珊瑚城这个贫瘠西南地区的小城市。
　　当初，北风故事会的常玉等人就感慨过，幸好这位大师愿意对他们出售药剂，否则他们根本救不活弯刀组织那些人。
　　只有苏夏知道，老爹留在这里，是为了找机会去救那位被机械族囚禁的大师兄顾安。
　　第一个弟子，感情总是最深厚的。
　　老爹没有后代，或许当初是把顾安当成孩子去对待的，只是如今这孩子在外面闯了大祸，需要长辈的出面解决。
　　“走吧，该下去了。”
　　老爹轻拍苏夏的肩膀，动作很自然，但苏夏却感觉自己肩头多了点什么。
　　机械族的沉重，像是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身上，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苏夏握紧手里的钥匙，目光沉凝，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今晚必须做点什么。
　　他不能让老爹独自一人去面对未知的危险。
　　但如果要留在城里策应老爹，他就不能去通知联合营地那边，必须让别人去。
　　一想到此，苏夏立即展开行动，放出一堆纳米机器人，下达指令。
　　【前往零点酒馆】
　　【寻找伊义】
　　【……】
　　收到指令后，这些小小的纳米机器人开始行动，从二楼的窗户离开，在夜色与黑暗中迅速移动，沿着小巷子前往目的地。
　　零点酒馆距离药剂店不远，十多分钟就能抵达。
　　苏夏收好钥匙，心情沉重，跟在老爹身后，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回到一楼。
　　老爹神色如常，看着另外两个徒弟，声音苍老：“我出去走走，在铺子里认真练习，别偷懒，你们两个家伙就喜欢偷懒。”
　　宏八福还没意识到即将要发生的事，只是嘟囔：“哪有……”
　　蓝八福眼睛一红，看向苏夏，眼里带着焦急与询问的意味，希望能从苏夏这里得到一些提示。
　　老爹是真的要离开吗？
　　可苏夏眼眸微垂，什么都没表示，像是没看到蓝八福的目光，静静走到门边，说：“老师，注意安全。”
　　“嗯，看好铺子，我晚点回来。”
　　老爹颔首，负手走出店铺门口，抬头看向城市的北方。
　　那个方向，正是机械族基地的位置。
　　他迈出一步，打算离开了，却又忽然止住脚步，没忍住回头看着三个徒弟，似是想记住几人的相貌。
　　蓝八福的眼泪夺眶而出，红着眼睛，张了张嘴，想呼唤老爹留下，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中毒了，舌头发麻，嘴巴无力张开。
　　很明显，是苏夏做的。
　　不仅无法发声，连动都动不了，浑身麻痹，此刻想冲上去抱住老爹都不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苏夏轻叹一声，走到蓝八福身旁，把住他的肩膀，对老爹轻轻点头。
　　这是一个承诺。
　　哪怕老爹真的回不来了，苏夏也会尽全力保住两个师兄。
　　“好。”
　　老爹面露欣慰，转过头，迈开脚步，这次是真的走了。
　　这个夜晚凉意很浓，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昏黄的街灯下，这位老人努力挺直脊背，仿佛是想找出几分年轻时的感觉。
　　他的影子被渐渐拉长，渐渐远去，消失在深沉的夜幕深处。
　　苏夏把一部分纳米机器人派出去，一直跟着老爹，一旦老爹出事，他就立刻赶过去。
　　药剂店里，苏夏取出一针解毒剂，给蓝八福扎了下去。
　　过了片刻，蓝八福身上的麻痹开始消退。
　　他忍着药物的不适，努力转过头，看着苏夏，双眼发红，声音沙哑：“苏……苏老弟，老师他是不是……是不是走了？”
　　一旁的宏八福诧异地问：“老师当然走了啊，又不是不回来，你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
　　苏夏点头，神色与往常一样：“老师只是出去散步，刚才叫我上楼，是叮嘱我明天去富人区送药。”
　　“真……真的吗？”
　　蓝八福愣了愣，有些动摇了。
　　他问道：“那你刚才对我用毒干什么？”
　　“你那副样子，我当然要拦住你。”苏夏耸了耸肩，“不然呢？你冲出去不是找骂吗？总不能让你坏了老师散步的心情。”
　　“这，这……也是啊。”
　　蓝八福这家伙，心思还算缜密，比普通人更敏感，所以能察觉到情况不对。
　　但他太缺乏自信了。
　　正如老爹评价的那样，他做人唯唯诺诺，画地为牢，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做事太拘束，所以突破总是慢一步。
　　苏夏几句话就能把他忽悠得团团转。
　　应付了这家伙后，苏夏开始关注两个方向的纳米机器人情况。
　　目前，老爹那边的情况依旧正常，他背着手在街上轻松散步，就像是个普通小老头，看不出什么异常。
　　另一边，纳米机器人的速度很快，在箱子里左拐右拐，来到了苏夏熟悉的零点酒馆门口。
　　【已抵达零点酒馆】
　　通过小机器人的反馈，苏夏看到了酒馆内的情况。
　　“气氛不太对劲。”
　　酒馆的地上一楼按理说应该很热闹，可现在却冷冷清清，喝酒的都没几个，吧台后面的服务生只剩下一个，看上去像是要倒闭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
　　苏夏心里一动，难道是因为他的事？
　　他控制纳米机器人，经过清冷的走廊，来到深处的电梯，通过电梯的缝隙缓缓向下，来到地下一层。
　　地下的情况比地上好一些，与平时差不多。
　　大厅里，屏幕上的任务还在跳动，有不少成员正在挑选合适的任务。
　　周围的座椅与沙发上，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小团队与个人，都在边喝酒边低声交流，气氛如常。
　　但，苏夏依旧感觉到了一丝压抑的气氛。
　　“还是不对劲。”
　　所有人都带着些许拘谨，没有平日里那么放得开，每个成员的身体都绷得很紧。
　　吧台后面的伊义还在。
　　与以往相比，他的脸上多了一丝愁容，酒杯里已经空了，但恍然不觉，盯着暗红色的酒瓶，下意识把空杯子递到嘴边。
　　他这副模样，更让苏夏确定，这几天酒馆里肯定出了事。
　　“唉……”
　　注意到空荡荡的酒杯，伊义默然叹息。
　　他打开酒瓶，打算再次倒满。
　　但忽然，在他手里酒瓶的标签上，有几个细小的文字出现了变化。
　　伊义一怔，但很快控制住表情，仔细盯着标签，标签上那几个文字很快就变成了——
　　去酒窖。
　　他默不作声，缓缓放下酒瓶。
　　这些变化的文字，自然是苏夏操控纳米机器人组成的。
　　伊义虽不知道苏夏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有很大把握确定是苏夏回来了，因为在解救弯刀组织那一晚，苏夏展现过同样的手段。
　　他立即起身，拿了串钥匙，对身旁的服务生说：“我去一趟酒窖，看好吧台。”
　　“好的。”
　　服务生态度恭敬，为伊义打开吧台的小木门。
　　伊义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走出吧台，走向走廊深处。
　　路上，他与几个带着黑色面具的黑袍人碰上，彼此微微点头，随后擦肩而过，继续向前，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电梯口。
　　他一直沉默，在电梯感应处刷了身份卡，然后走进电梯，缓缓向下。
　　没多久，酒窖到了。
　　“叮——”
　　电梯门开启，伊义依旧没说话。
　　他打开灯光，走向酒窖的深处，速度不急不慢，走过一个个存放美酒的货架，走了莫约两分钟。
　　在一个存放酿造葡萄酒的大木桶前，伊义停下了脚步。
　　他取过一个木质杯子，拧动木桶的开关，接了小半杯葡萄酒，放在鼻间轻嗅，然后低声说：“说一个名字。”
　　他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苏夏，于是这样问。
　　苏夏立即操控纳米机器人，在他手里的木质杯子上组成一个两人都知道的名字。
　　【王小安】
　　这个名字，属于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住在珊瑚城南城区贫民窟地下，在地下通道的某处，有一个用铁皮塑料搭建的小屋。
　　在贫民窟那晚，苏夏急于寻找吴健一家，路上碰到了好几个老北风组织成员的家属。
　　王小安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苏夏拜托伊义转移吴健一家，顺便也提到了另外几人的名字。
　　这几个名字，只有他们两人清楚。
　　伊义松了口气，低声说：“面具，现在还不是回来的时候，总部来人了。”
　　【情况很糟糕？】
　　杯子上的字一阵变化，化成一个问句。
　　“是，相当糟糕。”伊义叹息，“你的朋友，也就是北风故事会那些成员，都遭到了总部来人的拷问。”
　　【他们受伤了？】
　　“不，比受伤更严重，有两人痴呆了。”